背景:在探讨全球麻风病受影响群体的人权问题时,我们发现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加拿大、澳大利亚针对华人移民的政策中,麻风病往往成为与中国移民交织在一起的问题。麻风病也在当时被形容成一种来自中国的疾病,或者中国人是一个容易携带疾病传播的种族。
加拿大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系的 Renisa Mawani教授的论文《不洁之岛:1891-1924年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的种族、殖民和中国麻风病》(’The Island of the Unclean’: Race, Colonialism and ‘Chinese Leprosy’ in British Columbia, 1891 – 1924)是一篇对当时加拿大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份对华人移民限制与麻风病关系分析的不可多得的文献,我们对国内的中国文献比较分析中发现,有中国学者在研究该问题时提出限制华人移民的“哥伦比亚”是南美的哥伦比亚国家,我们在对国内外有关该议题的研究材料中比较发现,当时因麻风病为由出台对华人移民限制的地区应该是加拿大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份,非南美的哥伦比亚国家。南美哥伦比亚国家在20世纪初是否因为瘟疫问题限制中国移民条款有待进一步证实。
本文结合 Renisa Mawani论文中部分信息和国际麻风病协会信息整理了26点。
1.19世纪晚期到20世纪初,麻风病成为加拿大西海岸的公共卫生面临的主要问题。加拿大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和维多利亚市开始以“麻风病”为由,通过制定法律条款限制那些“不适合”或者“不受欢迎”的移民,中国移民成为这些排斥政策的主要目标。
2.1891年,加拿大在达西岛(D’Arcy Island)建立了首个针对中国麻风病感染者的隔离区域,该隔离病院一直存在于1891年到1924年期间,在33年麻风病院存在时间中,加拿大的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和维多利亚市总共强制将49名男性麻风病患者放逐到此隔离地带,其中43名麻风病患者是中国人。
3.当时国际上大多医学文献中把中国描述成麻风病主要发病地,加上当地的持有殖民主义观点的学者也主要将麻风病与非白人人口联系起来。麻风病发病人群被种族化对待,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当局放大了麻风病的种族色彩,在加拿大西海岸,麻风病当时在医学上被描述成一种“中国疾病”。
4.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成为中国移民目的地之一,尽管中国移民为哥伦比亚省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但是政府认为大量中国人口的涌入可能改变当地的人口结构。因此,学者 Renisa Mawani认为,当时加拿大作为英国迁移定居的殖民地之一,建立一个健康和种族相对单一的加拿大的国家身份特征成为当时的趋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当时对“麻风病人”的流放和隔离政策实际上是对“外国人入侵”的一种回应。
5.19世纪60年代,由于听说加拿大西部发现金矿,中国移民在1858年首次抵达加拿大西海岸,许多人是从美国加尼佛尼亚州北上,目的是寻找到快速致富道路。1860年,大约有4000名中国移民迁移到温哥华和其它加拿大各地。到19世纪60年代中期,中国劳工数据上涨到大约7000人。当淘金的机会结束时候,许多人返回美国或者中国。留下的人在加拿大从事渔业罐头加工、煤矿、农场劳工、商人或者佣人工作。到1880年,中国劳工移民数量继续增长。
6.当时加拿大政府认为廉价的中国劳工为加拿大国家基础设施建设有利,尤其是那些修建铁路的廉价中国工人被鼓励从中国到加拿大工作。在1881-1884年期间,大约有17000名中国劳工在加拿大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从事铁路修建工作。 Renisa Mawani指出,当加拿大联邦政府和私营企业鼓励从中国招募廉价劳工的时,加拿大地方政府却对中国劳工持不友好态度。早期的中国移民不仅仅在加拿大新成立的省份不受欢迎,他们的多项权利也被剥夺,包括工作权利和有尊严的生活。
7.早在1864年,即在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加入加拿大联邦7年前,哥伦比亚省就开始发起了一项对中国移民征税的动议,虽然这项动议没有成功。但是在1884-1904年期间,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总共通过了22项限制有关中国移民的法案。包括规定中国中国移民在何处居住和工作的限制。1872年,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通过立法禁止中国移民享有投票权利,该项限制分别在1895年和1907年扩展到对日本人和南亚移民的限制。
8.1884年,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尝试通过法案对中国移民征收人头税和禁止中国移民持有土地,加拿大法院最终以人头税涉及种族歧视未予通过。但是在加拿大太平洋铁路修建完毕后,加拿大联盟政府推出了限制中国移民的人头税。1923年7月1日,加拿大正式以《华人排除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 )替代人头税。该排华法案直到1947年才被废止。
9.学者Renisa Mawani认为,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制定的排华法案在限制中国移民上并不成功,后来只有通过设立“唐人街”类似的条款,将中国人矮化成“低等种族”,从社会、政治和经济各个维度进行限制。尽管政府称“中国移民往往自我封闭于唐人街加剧了种族隔离”。但是学者Kay Anderson认为中国城的存在不是自然的产物,她认为这是当时加拿大或者美国在对有关中国种族概念制度化的结果。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廉价中国劳工在与来自英格兰的白人殖民者在文化、语言和生活习惯的差异,如中国人留长辫子、吸食鸦片、劳工中男女比例失衡导致很多底层劳工常常光顾妓院,甚至被传染性病。中国移民往往被认为“太外国化”,白人殖民者认为“中国移民从不愿意被盎格鲁-撒克逊种族同化,他们未曾将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当成自己的家,甚至连死后的骨灰都要运回中国”。
10.Renisa Mawani在其论文《不洁之岛:1891-1924年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的种族、殖民和中国麻风病》指出,19世界末,20世纪初麻风病的研究往往被与殖民主义的帝国扩张结合,那些非白人的种族往往被认为是疾病的病原体。麻风病也同时被描绘城一种“热带疾病”。在美国和加拿大,医学工作者和政府官员也往往深信麻风病是一种来源于气温更高地带的入侵“外国疾病”,美国和加拿大的医学工作者也往往认为麻风病起源于中国劳工,麻风病是从中国传播出去的,然后再传播给加拿大、美国的白人或者非白人群体。
11.美国、澳大利亚在同期间的中国劳工身上也发现有麻风病的病例,但是这种病在美国、澳大利亚的其他种族上也被发现到,特别是土著居民群体。学者Alison Bashford 和 Maria Nugent对澳大利亚麻风病与中国移民的关系研究指出,在19世纪晚期,澳大利亚的麻风病往往也发病于中国移民和太平洋岛屿原住民群体。20世纪初期,澳大利亚实施限制中国移民的法案开始后,麻风病在澳大利亚土著居民和托雷斯海峡岛民广泛传播。
12.尽管欧洲本土的麻风病患者比中世纪的发病情况大量减少,但是医学专家发现那些居住在热带地区的白人,比如生活在澳大利亚和南非地区的白人和当地的居民也成为被感染的群体。19世界晚期,欧洲和美国持有种族色彩的人士认为,麻风病往往和“劣等种族的腐化和不卫生的习俗和习惯”关联。因此,中国移民和他们的“外来细菌”往往被认为是对白人殖民地的威胁。在澳大利亚,有医学工作者向澳大利亚当局报告,麻风病并不是由土著人原有的疾病,麻风病是一种从外来不受欢迎的外国人带来的。尽管麻风病的在溯源上难以进行,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的地方医生和政客坚持认为麻风病是一种广泛在中国城传播的地方流行病。
13.Renisa Mawani认为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政府官员不仅将中国移民视为对该省的社会和经济上的威胁,更是在公共卫生上构成严重威胁。在西方白人殖民者的眼中,中国被认为是疾病和瘟疫的发源。中国被认为是腐化的乐土,中国移民也被西方当局为人是病原体携带者,包括梅毒在内的性病携带者、天花和麻风病的传入者。许多政客、医生都对处于社会底层中国劳工及其居住环境卫生情况表示担忧,并认为“在温哥华的中国移民居住处可能会成为传播疾病的中心”。这种来自公共空间的焦虑加深了加拿大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份对种族隔离的讨论。因此在19世纪晚期,中国移民在西方白人殖民者眼中也被固化成“麻风病种族”。
14.1898年, Dr Ernest Hall 和 John Nelson在《自治医学月刊》(Dominion Medical Monthly)撰文指出,麻风病是来源于东方岛屿的疾病。尤其是在中国、日本、印度、夏威夷,他们强化了麻风病的种族视角,并深信麻风病来源于太平洋海岸,尤其是“蒙古人种移民将之携带到美洲”。两人在参观完达西岛麻风病隔离院后,坚持认为首例麻风病传入病例源于在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份淘金的中国劳工。为了寻找更多证据支持其论点,他们认为麻风病在之前的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欧洲白人移民群体中并未发现病例,甚至原土著印地安人群体中也未曾发现麻风病患者,尽管这个提法与其他报告相冲突。
15.1888年,加拿大《渥太华晚报》(Ottawa Evening Journal)报道了一桩中国失去腿的中国麻风病人向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原著居民贩卖烈酒获刑的消息。报道称维多利亚法庭曾经两次对该患有麻风病的中国移民进行判刑。由于担心麻风病会在监狱中广泛传播,监狱长认为他遭受麻风病折磨不适合与其他犯人一同关押。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大法官也认同这一理由,并将之释放。
16.1899年,维多利亚殖民当局回复地方媒体有关麻风病问题如下:“这些维多利亚的麻风病人均是中国人(中国佬,原文是带有歧视的Chinaman),如果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有自己的处理方案,把中国人(中国佬)赶出去即可。但是联邦自治政府不允许那样排除他们,我们只有采取方案阻止更多的麻风病人抵达加拿大,因此每个抵达加拿大的中国移民都有义务通过医学体检”。从维多利亚当地政府的态度来判断,麻风病在当地已经被深信为根源于中国的疾病。
17.1872年,加拿大自治政府修订有关针对关于麻风病的立法。1886年,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也出台了针对麻风病的立法,法律赋予了卫生官员有权力将那些患有传染疾病的病人进行逮捕和隔离条款。1891年,加拿大西海岸发现了数例麻风病案例,当年3月,维多利亚卫生官员呼吁对那些许多睡在过道的中国人的“奇特习惯”进行调查,并认为此习惯危害公共卫生。在维多利亚官员对当地唐人街进行巡视过程中,他至少发现了5例麻风病人。维多利亚城市卫生委员会立即呼吁将这5人送往孤岛进行隔离,并认为隔离点距离维多利亚越远越好。
18.维多利亚市长和议员在经过讨论后决定选择将达西岛(D’Arcy Island)作为流放麻风病人的目的地。该岛距离维多利亚市17英里,被认为不适合人类居住。当时该岛已经被租借给私人公司,但是听说要将该岛用于隔离中国麻风病人后,他们马上终止了租借合同。1891年4月21日,维多利亚卫生委员会提议在达西岛建立麻风病隔离院的提议被市政府通过。1891年5月,在中国城被发现的那几名麻风病人被强制放逐到达西岛。
19.在达西岛麻风病隔离院运行的33年中,49个麻风病人中43人是中国国籍。另外6人包括1名德国-俄罗斯人,1名俄国人、1名日本人、1名智利-卡那卡人、1名俄国犹太人、1名杜霍博尔人。其中这名德国-俄罗斯人曾经和中国人一起共享宿舍,这让维多利亚当局坚信了麻风病被与中国劳工的关联。
20.在1891-1905年期间,达西岛并没有被纳入维多利亚市司法管辖。维多利亚市医疗卫生官员每3个月会向达西岛被隔离的麻风病患者提供食物、衣服甚至鸦片,但均缺乏药物治疗物质。1885年,加拿大开始实施对进入该国的中国人征收每人50加元的人头税。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和维多利亚市认为联邦政府通过向中国移民征税增加财政收入,联邦政府也需对达西岛的被隔壁的麻风病人负责。
21.1901年,加拿大对中国移民征收的人头税达到了100加元/人,联邦政府和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政府达成协议,规定用于征收中国移民人头税的一半将被用于达西岛的管理运营。1905年后,维多利亚市对该岛运输物质也从每3个月1次增加为每月发送。同时增加了新鲜的食物补给,但是隔离中心仍然缺乏治疗麻风病的医疗物质。1906年,加拿大通过了首部麻风病法案用于管理达西岛和加拿大其他地方的麻风病隔离院。1924年,达西岛麻风病院被正式关闭。
22.1907-1917年期间,被隔离在达西岛的麻风病患者总共有21人被加拿大当局驱逐出境,其中20人是中国人,1人是日本人。加拿大政府原来计划驱逐更多的被隔离者,但是当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船只用于隔离和运输麻风病人,很多被隔离在达西岛的麻风病最终死在等待被逐出加拿大国境的过程中。
23.1917年,加拿大联邦政府对移民法案进行修改,新的法案增加了对包括麻风病、精神疾病和其他疾病患者的限制条款,同时放松对在加拿大居住5年甚至更长时间人士的驱逐条件。1924年,加拿大政府关闭了达西岛,将岛上剩余的6人转移到本庭克岛(Bentinck Island),由威廉·海德隔离中心(William Head Quarantine Station)进行监管。
24.需要注意的是,加拿大在通过排华法案1年后,就宣布关闭了达西岛。加拿大排华法案目标主要是限制中国移民向加拿大移民。尽管加拿大实施了限制中国移民的法案,但是关押在本庭克岛麻风病院的隔离者主要还是中国人。Renisa Mawani认为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加拿大的移民政策中,中国人属性、麻风病、传染病和边境管制交织在一起,直到上个世纪50年代针对麻风病的治疗医学取得突破后加拿大政府才关闭了本庭克岛麻风病院。
25.在1900-1920年期间,许多西方传教士涌入中国,并认为麻风病在当时主要发病于广东、福建等地。此时国际社会认为中国当时麻风病患者人数达到260万人,几乎占据全球麻风病人数一半。但是英国医学专家斯坦利.布朗(Dr Stanley George Browne)则认为这个数据不实,他认为国际上当时对中国麻风病人数的推算主要采取了长江流域高发病省份的样本,用这些高发病省份的样本去推算全中国的麻风病人数得出的260万人数量误导了国际社会对中国麻风病的真实情况了解。
26.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向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的劳工移民均遭到各个地方的排华政策,麻风病问题成为各个国家在限制华人移民政策中的一个障碍。整个背景我们认为需要放到鸦片战争后,当时国力衰弱,中国逐步进入半殖民化状态,而麻风病在当时被认为是来源于落后地区的“热带病”。向西方移民的中国劳工往往从事最低廉的苦力工作,在与西方白人移民为主体的群族因为工作竞争、生活和文化差异导致排华事件频繁发生。西方传教士在中国的麻风病高发地区的活动一方面让中国的麻风病严重程度曝光,当然19世纪末的义和团运动也加深了西方宗教人士对中国人的恐惧。另外一方面也正如斯坦利.布朗分析,当时中国的麻风病数据可能被扩大化。这也符合了当时国际社会对麻风病认知的两种理论:“热带病”和“殖民主义”。
Sources:
1.Dr Renisa Mawani,’The Island of the Unclean’: Race, Colonialism and ‘Chinese Leprosy’ in British Columbia, 1891 – 1924,https://warwick.ac.uk/fac/soc/law/elj/lgd/2003_1/mawani.
2.国际麻风病协会,China,https://leprosyhistory.org/geographical_region/country/china.